2014年2月15日 星期六

Perdere

【人生第一份筆錄】


有點倦,有點冷,有點無助。
好像該是時候別再逞強。


想找一個地方好好和自己說話,於是手拙地撬開了生命裡第一個軟木塞,無聲無息地螺旋鑽洞,少了意料中該有的一聲乾淨俐落的「啵!」(大概是我還不夠豪邁吧!)這是北義我所在的Veneto大區裡名之為Novello(小說家)的紅酒。沒有巴黎嚐到的酸甜極端瘋狂,沒有斯特拉斯堡喝到的甜蜜蜜,更沒有摩德納的那麼氣泡而幻境。這是支滑順到下排智齒空缺處才覺甜意的酒,然而到了舌根處卻還是有股過不去的澀感,或許是因為酒還沒醒,但到了喉嚨後又淡然。像那些悲劇史詩。但總體而言,想暖和身子的目的還是多少達到了。買到滿意的酒瓶塞後,也許接下來感到寒冷的日子都可以藉酒取暖了。


「生命裡總有些巨大的失去是無法彌補或回首尋覓的吧,」妳說。


這兩天的我像掉進黑洞裡,不斷把重要的證件卡片弄丟。
於是我開始回想,這些日子以來我究竟掉過多少東西……。


起飛的那刻,我掉了一個曾經很愛我的人。
來威尼斯一週後,我掉了父親給我的保溫瓶,而那時我們正開啟三個月的冷戰。
大大小小的旅行,藍色厚揹包上女孩親手為我縫上的大大小小硬幣不斷散落各處。
捷克,第一個旅行的國家,我在深夜的地鐵糊塗掉了八百克朗的罰金。
巴黎聖母院的地鐵,我掉了皮手套的右手,從此冬夜總是一手冷然。
蒙馬特情人的家,我掉了藍揹包上最美麗驕傲的女王頭。
為了自由而離開浪漫,我掉了一個說無論我在天涯海角都要把我抓回巴黎的男朋友。
為了冒險與逃避安定,我掉了自己的些許尊嚴來換取生命安全。
為了不知如何定義的別人的幸福,我好像掉了一段不失戀的感情和最好的朋友。
一百年後等威尼斯沉了,也許有人會在海底發現我掉了的那張Ca' Foscari學生證兼信用卡。
然後是這兩天,我莫名其妙地完全無法回想起為何我連掉兩次威尼斯船卡,其中一次還誇張的是今天下午我剛花了十歐補辦,但剛渡河卻神奇地發現船卡已被手機卡套莫名吃掉。

摁,這大概是我所想得出來讓我最難過的林林總總遺失吧。


出來久了,早已練就淡定的功夫。
然而淡定是學習面對這荒謬的義呆利以及我這挑剔鬼無法喜歡的人類。
並不包含自厭的部分。好討厭最近的自己喔。大旅行回來明明內心滿溢熱情與無所畏懼,自以為是蛻變完全的無敵鐵金剛,即便親自把最要好的戰友們都送走了,接下來的日子還是能,又或許是更好的,繼續向前。但事實證明並非如此。不知是被新室友的負面能量耳濡目染了還是怎樣,我有些害怕。害怕又回到在台灣小小憤世嫉俗的狀態,害怕變成那種自己無能卻覺得是天下人造就我的無能的人。但好險這些遺失都沒讓我討厭威尼斯,或許我還是比較自厭的那種人吧。無法真的鼓起勇氣用力討厭這個世界,只能怪罪於自己偶爾太懦弱偶爾太不謹慎的個性。如果我活在楚門的世界,或許就能有個攝像機監督我最近的愚蠢,然後幫助我撿回那些對生活很重要的小東西吧。唉。原以為心已經被自己傷得夠本了(別人應該都只能算是間接傷害),然而沒想到這兩天開始讓我自厭的竟然是如此具體卻又直指我還是不夠格「成人」的蠢事。有點諷刺。


於是我想起是時候該寫些什麼了。
就像紅酒啜多了,即便我現在好像已經連當初能讓你覺得著迷的味覺描述能力都掉了,我還是得說些什麼,即便是廢話也好。反正人生也不能太認真,多半的真實人生都是些廢話的排列組合。而我所剩不多,畢竟經過半年多的磨難,我遠看近看側面看翻一圈倒過來看都像個窮遊背包客,出門在外已經不太擔心被偷被搶。但我似乎該多些小心自己才是。

(原來我才是對自己而言最大的危險。)

最近太多人活的不快樂了。
我好像也不該再拿自己的愚蠢去叨擾誰,更何況每個人本來就有自己的酸甜苦澀得去面對。
曾經我雄心壯志的想要拯救那些我所不捨的人們,後來才發現原來我也是個能力有限的人。
在這種來來回回把自己浸在一波波浪潮裡,享受著起伏,體驗著漂流,感受寒暖流與季節交替流轉,靠岸時小歇,海漩裡掙扎,快溺斃時努力抬起頭呼吸,這樣討海一般的生活。我該怎麼在說自己是那令人嚮往海安呢?又或者,我其實某些時候根本無法是臉書上那個讓大家羨慕至極的旅行女孩,獨立與美麗不過都是些魔法,魔術的最後總有些真相是不為人所知的。於是,當我看到另一個女孩說只有一部份歲月靜好時,我明白那是真的。於是,當另一個疼惜我入骨的靈魂邀約我到天涯海角為自己招魂時,我在世界的背脊後方遠遠過它不只8848的山影後方掉下眼淚。這裡是馬可波羅的故鄉,我還不夠執著認真,所以沒有真的發現那個綜合了我最喜歡的旅人與說書人的家。又或者當下的我還在學習。


為了不要把最重要的自己也弄丟,所以我決定找一個房間寫字。
像以前那個竹語竹字。我還記得十四歲開始我的生活就離不開它,每個檔案夾都擁有自己最好的詮釋。我也曾幫每個時期的自己取下不同名的名字。生命中最美好而單純的日子都因為有那些文字而得已確認存在,即便時代洪流已徹底放逐所有的無名。然而我從未忘記那些一起分享touching小憂傷小怦然的日子,多少曖昧流轉與相知相惜我們都是建立在自剖上。或許現在的我已夠好到能夠自行吸收一些壞成分,然而我還是願意相信,總有些人寧可看到我的壞,甚過我的好。因為這樣才更有理由讓我們關心與愛護彼此。


我從來不否認愛。
即便我一再被愛拋棄放下或背叛,我害怕我眼盲我啞然,然而我還是渴望愛。

到天涯海角為自己招魂?
我想天涯海角我約莫已經到過。還記得上一次去旅行(也不過是一週以前的昨天XD),那天一個人執意前赴聖馬力諾,是位於義大利的國中國,大部分人可能只知道梵諦岡,而不知還有這更為和平而美好的小國存在。有鑑於此,再加上冬天並非觀光客的潮季,世界第三小國擁有了全世界最大的靜謐。轉了趟火車又搭了大巴,蜿蜒的山勢讓這地方在我心中更具有朝聖意味。陡峭海岸上三塔接續守護,這是一個早在公元301年就建立的古國。一個對自由信仰虔誠的石匠為了逃避政治與宗教迫害,而決定在這山城築起自己的家,蒂塔諾山上捍衛的是Libertas(自由)。這樣的地方怎不是天涯與海角呢?聖馬力諾看來不大,盯著那沒有比例尺的地圖,我秉持著只要向上就能前往心之所向,慢慢地果然發現國旗上那綿延的三座堡壘塔。在山脊上,陽光暖和,但卻不如兒時太陽與北風的故事,旅人如我仍不斷攏緊衣裾。再者,我又是那麼執意地爬到高地之上塔之上的閣樓之上,鑽出連階梯都沒有的走廊,聽著呼嘯的風在唱歌,歌聲連毛帽都快起舞騰飛。濱海之方,那蔚藍是晴朗無霧的,彼岸清晰可見,沒有任何模糊與不確定的心意。在這麼美好的地方,我卻隻身一人,連一隻能說話的貓都沒有。但這所有的美早已讓孤單寂寞變成心情清單上的最後一項,那時我才明白,原來我正是來此尋找自己的。上週的三城旅行果如愉少所言是三煉(或者不只XD),然而我卻在這天涯海角尋到最心湖平靜的時刻,招喚自己的靈魂。多希望自己能把那天的風聲都轉錄到傲骨裡,魂魄則擁有最大彈性的溫柔,讓我對自己一輩子不離不棄。


放心,我還是很愛自己的。或許比你們想像得更愛。
所以我才決定再找一個新房間窩著,收藏那些不宜讓世人擔心,卻僅供愛人疼惜的自己。





只有存在的東西才會消失,
於是在消失之前我決定先為這些存在做一份筆錄。



1 則留言:

  1. 親愛的海安娜,我很高興看到有個和竹語竹字同樣能夠承載妳所有好壞回憶的地方。

    先要對妳說聲對不起,這陣子我把自己關在南方小角落,或許是因為現實狀況讓我也像妳一樣弄掉了什麼,我不擅長表達,所以什麼都無法對妳詳述,所以也沒能在妳最需要的時候分擔些什麼。

    自厭症。多麼貼切,像浪潮進退般週期性反覆出現的症狀,我深信不只是妳,我和許多人也都罹患著這樣的疾病,它不會傳染,但會從小事漸漸擴散,直到靈魂的腳趾發黑,我們才會知道這場大病會被引發是因為我們踏過了又一場苦行。

    我看見妳的成長,看見妳度過的悲傷和快樂,有一陣子,我思考著成長的真正意義,究竟是為自己,或是為了自己在乎的人,如果一個人成長是自由,那麼行走各地的旅行就是最幸福的事,但我自剖了一遍又一遍,不敢對妳說的是,我認定自己的成長是責任,是不能一個人拋下一切就去冒險的,很膽小對吧? 可是我卻說服自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存之道,既然喜歡安定,那麼可以開闊眼界的旅程或許不是最最必須。

    我希望妳篤信著自己的生存之道,因為那樣的妳很美好,是我就算只能觀望都不願放下的美好。

    只有存在的東西才會消失,這是否也同時間一樣,是一種不可逆過程? 多希望有些消失的東西能回來,但看著掉了的東西,掉了的生命,當一切都被記錄了,消失的不就正是存在的嗎?

    海安娜,打起精神來,洞穿黑暗,就是身處黑暗時最過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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